涯友们为直播聚在一起
(资料图)
涯友们开会讨论
2.0版直播间
邢明
曾经的天涯社区(下称天涯),号称“全球最大的中文互联网社区”,一度成为“热点制造机”“IP孵化器”。然而在今年4月1日,天涯社区发布公告宣布暂停访问服务。在公告中,天涯社区坦言公司遇到了资金流动性困难。
消息一出,引发曾经“涯友”的一众叹息。但是,不久一个由20多个涯友搭起来的“草台班子”试图通过一场7天7夜的带货直播筹措300万元“还债”,重启天涯。但1.0拯救行动“惨败”收场,7天时间只筹措到14.99万元。经过休整、复盘,2.0行动在刚刚过去的端午节重启。
重启天涯2.0的行动,更像是一场对过去的挽歌,一种对未来的期盼,以及对当前科技迭代下人类命运的深度反思。在算法的注视下,他们笨拙又诚恳,只为寻找那曾经的光……
重启天涯2.0行动
端午节晚上8点,位于北京市朝阳区青年路的一家广告公司,两间办公室灯火通明,小黑(天涯的第一个员工、前执行总编辑)和团队在借用的场地里正直播带货。这是“重启天涯”直播带货2.0的开端。
和此前7天7夜的1.0版本相比,这个直播间终于像个直播间的样了:专业的灯光,主摄像机和两个特写摄像机,双层柜台前摆货品,后放道具,直播间背景也根据端午的调性做了绿色幕墙。
6月22日-24日,“重启天涯”直播带货已经开播两场,主题分别是“传统文化的正确打开方式”“高考志愿填报如何避坑”,直播间也不再邀请曾经的天涯网红追忆一二十年前的上网故事,聊天内容换成了端午、高考志愿填报等社会热点话题。
为了这两场直播,小黑准备了20多天,他希望将“7天7夜”直播中暴露出的所有不专业的问题都尽可能改掉,学习并尊重平台的流量规则,在保持特色的基础上有更好的普适性和变现能力。
6月22日晚上,小黑身穿红色汉服和邀请的嘉宾——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后王珊,对谈关于端午节的习俗。
嘉宾上场前,小黑趁机推荐了“重启天涯”的T恤、马克杯和手提袋。和嘉宾对话期间,小黑熟练地和屏幕前的观众互动着,同时也不忘推荐“卖货”这个主旋律。网友们也看到了进步,公屏留言,“有主播的样儿了”。
此次直播间共上架34件货品,最终播了3个小时,销售额7923元。
6月24日晚上的主题是“高考志愿填报如何避坑”,小黑和邀请的心理学嘉宾与网友连线答疑。为了防止冷场的尴尬,团队还安排了“自己人”进行互动。而此时的小黑也已经能在嘉宾讲解、网友连线与直播带货间顺畅切换了。
“重启天涯”直播间的抖音后台数据显示,其用户画像以31—40岁的男性居多,占据粉丝群半壁江山。由于是高考志愿填报专场,小黑还力排众议上了一款价格为4000元的电脑,结果讲了半个多小时,一台也没卖出去。“中年男性,虽然收入尚可,但上有老、下有小,还有房贷车贷要供;数码消费线下体验是关键;情怀消费怎么也达不到这个价。”团队成员复盘时,把这些一条一条地说给小黑听。
陌生的平台和规则、复杂的算法与机制,是小黑和团队“重启天涯”学到的第一课。
一场“很天涯”的行为艺术
小黑本名宋铮,“小黑”是他在天涯的马甲。24年前他在北京的一家国企上班,每月工资1000多元。2000年4月,他在聊天室认识的“968”(天涯社区创始人邢明的ID)给他开出5500块钱的工资。小黑二话不说辞了工作飞到海口,成为当时天涯社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全职员工。
此后的时间,天涯高速发展,巅峰时期在全球中文网站的排名排到过前10位。2005年10月,小黑升任天涯执行总编辑。之后,因为和邢明理念不合,他离开了天涯。
2023年4月,有网友在网上发文“天涯要关停了”,还特意@了小黑。小黑从邢明那里得到确切消息,天涯真的出了“大麻烦”:因为连年欠海南电信1000多万元服务费,网站被关停了。后经多方协商,海南电信公司同意最低先补上300万元欠款,才能重启天涯服务器,暂时恢复网站访问。
离开天涯多年,小黑却想都没想就决定,要帮忙“唤醒天涯”。此时当年天涯游戏的氪金用户扶苏也找到他,提议尝试直播带货“还债”。
一场7×24小时的“搏命式”直播开启。“也算是一场极致的行为艺术吧。”小黑说。
然而,想法虽好,却不具备专业认知,于是小黑舍着老脸四处求援,一个由20多人组成,为“重启天涯”搭起来的“草台班子”就地集结。有人负责找供应链资源,有人负责唤醒各地涯友……所有人都在发动自己的资源,为复活天涯造势和输血,而且全部是“自带干粮,为爱发电”。
“这种高度信任,如果是在一个商业场上,是完全不可想象的。”天涯网友孤云表示。
5月25日,小黑和多位重启天涯的“志愿者”第一次凑在线下。所有人都是为情怀而来。初次奔现,大家都不甚了解对方的职业,只是用彼此的ID互相称呼。讨论一结束,一群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便急匆匆散去,有人被老板召唤,有人赶着去接孩子放学——情怀浸没在生活的零零碎碎里。
初代网民当起“直播小白”
然而,直播带货远比想象的复杂。一个匆忙搭建的“草台班子”登上一个完全陌生的舞台后,更让画面变得荒诞有趣。
“7天拯救行动”首播开始前的那个下午,小黑和扶苏讨论着横屏和竖屏的问题,站在一旁的涯友江城子觉得,两人吵得“挺专业”,后来他才知道这俩人也是直播小白。临开播前一小时,方案还在变来变去。
江城子是5月初知道天涯停服的,用他的话说,除了贡献一声叹息,并没想到后续自己还能做什么。一直从商的扶苏和江城子说的时候,他还问扶苏,直播你懂不?扶苏答“我不懂”。江城子当时以为这是“高级人士的谦虚”。
加入这个团队后江城子才发现,他们真的不是假谦虚。“对于很多新生代来讲再简单不过的事情,到了这些初代网友这儿,变得复杂无比。”
万众期待下,首播算是顺利开启,而“翻车”随之开始。当晚开播后的长达5分钟时间里,直播间听不到任何声音。线上痴心等待的观众则友善地表达了问候:史上最惨直播现场!
接下来的几天,小黑和他的团队更是把直播能犯的错误犯了遍:设备临时更换、口播准备不足,嘉宾连线故障……“7天7夜连续直播简直是地狱般的挑战,就我们十几个人,三班倒都倒不过来,每个人都很疲劳。”涯友李咏梅说。
“发现问题,只能以高速上换轮胎的方式去修正,狼狈不堪、手忙脚乱都是我们直播的一部分,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。”小黑苦笑着说。
志愿者杨铭觉得,就是在这样混乱的背景下,他突然领会到了天涯人的侠义和拧成一股绳的韧劲儿。而在手机屏幕的另一端,很多老涯友,也首次下载抖音,开始现学“刷礼物”、买东西。
1.0行动,许多那个年代的“大V”被请来,包括十年砍柴、燕垒生、陈墨、天水丫头、孔二狗等人,但这些早期的天涯活跃人物,如今的号召力却也十分有限。整个直播过程,观看人数最高时也不过1500人左右。
尽管团队尽了120分的努力,也有老涯友的双向奔赴,但第一波直播结束,他们也只筹到了14.99万元,相当于目标的5%。
一代人的青春仿佛就此定格,但又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情感在流动。当晚,大家把酒言欢,纪念一场“失败”。7天7夜的直播,小黑哭了两次,“倒不是因为挫败感,也不是悲怆,而是重温旧梦的感动”。
“天涯”尚未正式告别
时间回到1999年。这一年,中国网民人数突破890万人,位列世界第八。这一年的3月份,天涯虚拟社区诞生。
“天涯的核心竞争力是某种人文气质,或者说人情味。”在文人出身的创始人邢明看来,同时期的其他互联网产品都更像冷冰冰的信息交流“工具”。
2013年,天涯注册用户数量达到8500万,最繁荣时用户破亿,而彼时的中国网民规模约6亿。那个时候,天涯论坛已经是许多互联网同行眼中不可逾越的大山。不但孵化出了如《明朝那些事儿》《鬼吹灯》等现象级IP,还有天下霸唱、孔二狗、杜子建、笑楚等网络名人从这里发迹,芙蓉姐姐等初代网红也是从这儿被人熟知。
除一批文学作家外,天涯社区还曾是社会舆论的集散地,2003年孙志刚案、2007年山西“黑砖窑”事件、2008年范跑跑事件、2009年罗彩霞事件……都是由天涯网友发帖最后波及到现实媒体。
天涯也成了中国最早一批网民的精神“乌托邦”。
“张十味”是早年的天涯网友。“不知何时,天涯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。我不再去追上面的故事,也渐渐不再打开那个网页。一切都很自然,没有什么契机,也没有一个什么故事让我彻底告别天涯。”张十味说。
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,这句诗曾经是天涯社区的灵魂,也是无数网友的心声。在那个信息不发达、人际交往不便利的时代,天涯社区给了他们一个彼此相识、相互倾诉、相互支持的平台。在那里,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自己的归属,自己的青春。
随着互联网进化,中国网民指数级增长。根据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的《数字中国发展报告(2022年)》,截至2022年底,我国网民规模达到10.67亿,互联网普及率达75.6%,形成全球最大的网络社会。
天涯社区也尝试过改变,从2005年到2015年,天涯社区进军过移动端,进军游戏界,做理财、做电商、做区块链,甚至在元宇宙领域都进行过尝试,但没有一个取得理想成绩。作为曾经的“全球最大中文互联网社区”,天涯错过了移动互联网时代,流量与影响力逐渐被各方分食,失去了活力。
《漫长的季节》里有句台词,“往前看,别回头”。当北青报记者和邢明说“是否愿意让天涯留在中国互联网历史博物馆里”时,他笑着说,“从一个创业者角度来看,我不这么觉得。我不会躺平”。
作为天涯创始人,邢明性格内敛低调,他很少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。如今人到中年,又回到打拼原点,邢明不得不一改往日作风,他注册了抖音号,潜水在评论区,还硬着头皮做了一场直播连线。
离开天涯后,小黑登录过3次天涯。他觉得,天涯还是很多人的精神故乡。小黑说:“如今,已经有多家投资机构跟天涯官方有接触,或通过我们向天涯官方转达了合作意愿,这让人看到了服务器重启之后的其他可能。”
小黑说,他自己左右不了天涯的未来,但至少希望天涯短暂苏醒,给用户们下载数据的缓冲时间,也和过去来个体面的告别。
对话
创始人邢明:未来希望在移动端把用户找回来
北青报:怎么看待天涯网友救“天涯”?这期间你在做什么?
邢明:天涯网友历来都有把自己视为主人的传统。直播期间,我一直在潜水,看到了大家的一些建议,很有启发。从公司角度来说,我们不能够只靠前员工和网友们来筹集,我们也正在想办法筹钱,包括战略投资人的引入。重启只是第一步,未来公司要重整,产品要重构。
北青报:作为创始人,你觉得多长时间能筹到300万?
邢明:一个月左右吧,以公司为主进军电子商务领域。
北青报:你觉得这样天涯就能重启了吗?
邢明:对,我们打算先对会员提供服务,对忘记账户和密码的会员,提供找回服务。经过3个月到半年时间,对产品进行重构后,再向公众提供服务。
北青报:天涯目前整体负债多少?
邢明:2个亿左右,但是我们也有近2个亿的资产(固定资产,不含无形资产)。
北青报:此前你说“用2亿元你能让天涯重回互联网行业前列”是认真的吗?
邢明:互联网竞争确实很惨烈,但我们对自己的状况比较了解,虽然外界可能觉得比较可笑。我们公司一直以来也不是个烧钱的公司,历史上也养过上千人。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事件,导致资金链困难,我们还可以往前走。所以如果有2个亿的增量资金,我们有把握让天涯重现辉煌。
北青报:你的自信来源于哪里?
邢明:我们对天涯定位有一个比较长期的规划,区别于别的平台,我们是有想法的,而且所要花的钱也并不多,只是把它通过做减法,通过聚焦归位,在移动端把用户找回来,而且也能够走向未来。
北青报:很多00后甚至部分90后不知道天涯为何物,你觉得在选择如此丰富的今天,年轻人还会去天涯吗?
邢明:天涯要有未来,既要激活老用户,也要发展新用户,不能只成为“怀旧平台”。只要移动端的产品调整好了、体验好了,年轻的用户也会加入进来的。我们已经在计划一个大动作,但现在还不好宣布。
北青报:如果有未来,你理想的天涯长什么样?
邢明:天涯想打造成一个演绎网络人生的平台,它是可以切换角色的。为什么天涯的用户黏性比较强,一方面在这里面穿着马甲表达的是真人、真性情的一些创作的内容。另外,这里更适合作为一个演绎网络人生的平台,也是一个家园。
文/本报记者朱健勇实习生陈金库
统筹/林艳张彬(部分为受访者供图)